溪照

       夜尊觉得自己也许明白了当初沈巍遇见昆仑君的心境。

　　在这个人人衣不蔽体的时代，以眼前这人的风姿想要俘获沈巍的心实在太容易。

　　青衣随风而动，长发披在脑后，周身尽是舒朗，气势满是清正，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值得他放在眼中，又仿佛动动手指就可叫天地变色。

　　圣人风姿。

　　夜尊拽着身后有些不耐烦的嵬在桃树后偷偷打量那青衣人。

　　难怪沈巍对人家一见钟情，还别说，就是这背影都长在两兄弟的审美点上了，连夜尊也觉得，万年前的昆仑君真担得起一句天人之姿。

　　看着嵬有些心不在焉的眉眼，夜尊突然想知道，这一万年昆仑君到底经历了什么，最后才能变成那个赖皮赖脸的样子。

　　“我和你说的你记住了吗？”夜尊打开双生感应，看着嵬瞬间亮起来的双眸在心里对他说。

　　“嗯！”看见弟弟终于肯跟自己说话，不再盯着那个人，嵬高兴的不得了，乖巧的点点头。

　　“去吧。”夜尊把嵬推向昆仑君的方向。

　　不是我的，终究留不住，不如主动放手，这是夜尊执着了一万年才明白的道理。

　　上一世他假扮沈巍时见过那人与特调处的合照，当真其乐融融。

　　赵云澜与沈巍坐在沙发上，身后站着特调处一众人人鬼鬼，祝红站在后排中间，将手搭在两人肩上，汪徵与桑赞手拉手，老李将大庆抱在怀里，楚恕之将郭长城牢牢保护在身侧，林静在旁边搞怪，人人都笑的很开心，包括他的哥哥，沈巍。

　　这世间，没有一个角落是留给他的，包括他的亲哥哥那里。

　　嵬抛弃过去，抛弃大不敬，抛弃弟弟，承昆仑神筋，承十万大山，变成了斩魂使沈巍。

　　你渡世人，唯不渡我。

　　夜尊看着身量未足的黑衣少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，中途还时不时回头看看，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对他太过苛刻，连笑容都少有。

　　白衣的少年弯起嘴角，给了他哥哥一个安心的笑容。

　　嵬终于走到昆仑君身前，抬头，像夜尊曾经说的那样，盯着面前的人看。

　　好了，任务完成，回家！

　　夜尊看了看天上的太阳，太亮了些，刺得他眼睛都有些痛，他没有犹豫，转身瞬移回了那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山洞。

　　黑暗与污秽是大不敬之地永恒的标志。

　　难怪沈巍当初不愿意回来，夜尊嫌恶地看着周围丑态百出的鬼族，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石，看着附近随处可见的脏污水洼，他半跪在地上，想借着水洼看看自己的样子，却只在那里看见一片浑浊。

　　这里与昆仑山大相径庭。

　　昆仑山的夜空是璀璨的，这里的夜空是死寂的，昆仑山的风是带着草木清香的，这里的风是带着血腥气的，昆仑山的水是清澈而甘甜的，而这里的水都是肮脏污浊的。

　　虽然夜尊从不避讳自己鬼族的身份，但他和沈巍在某些方面却是出奇的一致，比如，一样从骨子里厌恶这里。

　　只不过沈巍身负昆仑神筋，有资格说“我不喜欢，不如不生”，而他，永远没这个资格。

　　因为他是大不敬之地纯纯粹粹的鬼王，在人眼里可怖，在神眼里污浊，皆得而诛之。

　　夜尊回到那个往常他和嵬一起住的山洞，看着石床上铺着的厚厚的干草发呆。

　　接下来，他应该何去何从？

　　人间？他没兴趣，神界？痴心妄想。

　　夜尊自问再没那个精力去给沈巍下绊子找不痛快，但一切都放下之后反而生出一种永生孤独的寂寥感。

　　算了，先睡一觉再说吧，然后再想想怎么消磨这无尽的生命。

　　然后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夜尊在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。

　　少年人的脸上总还带着点婴儿肥，配着熟睡的小呼噜，让气闷的嵬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别扭，偷偷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。

　　唔，有点喘不过气，好闷好沉啊，这是夜尊迷迷糊糊醒来时的第一想法。

　　什么东西啊这是？毛茸茸的，还有点眼熟。

　　……这怎么有点像嵬的脑袋。

　　！！！！还真是！

　　夜尊猛地坐起来，掐了自己一把，呵，自己脸上肉真多，好疼，不是做梦？

　　察觉到身边的动静，嵬也睡不着了。

　　“面面，你怎么不等等哥哥自己就回来了？”刚睡醒的嵬揉着眼睛问。

　　“你……怎么没和昆仑君在一起？”夜尊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
　　“我干嘛要和他在一起？对了，说起昆仑君，他人真的好好哦！明天他还让我带着你一起去他那儿玩呢！”嵬笑眯眯的。

　　？？？一万年前有这回事吗？昆仑君这么好心？

　　夜尊有点蒙。

　　“面面你饿了吧？哥哥去给你做饭。”嵬没再管发呆的弟弟，自顾自地出了山洞。

　　“这是哪儿来的？！”夜尊在看到嵬手里烤好的鹿肉时几乎一瞬间暴起。

　　在他的记忆里，万年前的嵬虽然嫌鬼族肮脏，但为了活命也是不得不日日食幽畜之肉，断没有现在的灵巧，又是打猎，又是烤肉。

　　“这……这是昆仑君教我的啊，他说吃生的幽畜不好，面面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？”嵬有点委屈。

　　看着熟悉稚嫩的面容，夜尊皱皱眉：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？

　　“面面嫌烫哥哥可以给你吹哦。”嵬从夜尊的斜后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，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夜尊的手，递到自己嘴边轻缓的吹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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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肉吹没吹凉不知道，反正把夜尊吹热了。

　　周围全是嵬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，手还被他微凉柔软的掌心包裹着，夜尊头一次庆幸大不敬之地常年不见光，让嵬看不见他快要烧着的脸庞。

　　“面面吃吧！”看着弟弟有点怀疑的眼神，嵬轻轻皱了眉头，责怪道，“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　　吃完回到山洞，夜尊沉着脸不说话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，但又说不出来，就是感觉怪怪的。

　　“喂，你干什么！”趁他出神，嵬居然就这么大胆的亲了上来，夜尊怒了。

　　“晚安吻啊，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？”嵬像是有点疑惑，又有点委屈，“你怎么了嘛弟弟，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凶啊，明明以前都是这样的……”越说声音越小，越说越委屈，到最后还眼泪巴巴的，眼看着就要哭了。

　　夜尊：这是认真的吗？一万年前的沈巍有这么哭包？

　　嵬选择用事实回答他。

　　“啪嗒”，一滴泪水打在石床上，接着就是第二滴，第三滴……

　　！！！！！

　　呵，一万年后天天拿着斩魂刀砍我，还想我哄他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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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乖，哥哥，不哭了好不好，弟弟错了嘛……”

　　嵬依然没停，甚至都没抬头看他。

　　“哎，哥哥，我不是故意的。以后我再也不凶你了，你要再哭，我就彻底不理你了，你要再哭，我就只能亲你了我告诉你！”夜尊软硬兼施。

　　嵬停止了哭泣，把脑门往夜尊嘴边递：“来吧。”

　　？？？？？这是什么发展？

　　作为一万年后不死不休的敌人，作为厌恶鬼族连自己都恨的斩魂使大人，你不应该很讨厌被我亲吗？

　　“面面，你是不是嫌弃哥哥了？”面对着嵬又要掉眼泪的控诉，夜尊怕了，算了，长痛不如短痛，“吧唧。”

　　“面面晚安！”

　　得了这个吻，嵬眼睛还红红的，就笑得眯了眼睛。

　　看着缠上来的手臂，夜尊也不好再说什么，只好忍着气，在嵬美其名曰“哥哥的怀抱”里睡了一夜。

　　

　　“昆仑君。”夜尊不情不愿地被嵬拖来昆仑山，碍着这好歹也是自己未来嫂子的份上，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招呼。

　　“呦，小美……不是，这就是另一个小鬼王？”夜尊看着昆仑君，觉得这货两眼都在冒光。

　　昨天看背影的时候还是仙气飘飘，今天怎么这么……

　　难道赵云澜从一万年前就开始猥琐了？！

　　那沈巍的口味可真特别。

　　作为鬼族至高无上的王，夜尊严重怀疑沈巍的审美。

　　“没事，在这里不必拘束，想干嘛干嘛！”昆仑君穿着一身青衣，大手一挥，生生将仙气缭绕糟蹋成了一万年后赵云澜的流氓气质。

　　虽然不愿意见这两人打情骂俏，但昆仑山实在是美，没有万年后的冰封千里，实至名归的神之居所。

　　夜尊靠在一株桃树上，眯了眯眼睛，至少不用天天在肮脏污浊的大不敬之地和幽畜抢地盘，这样一算下来，把嵬送给昆仑君，他还是有点好处的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种把自己亲哥哥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的既视感。

　　夜尊感觉一个人靠了过来。

　　“面面，你怎么这么喜欢晒太阳啊，我们虽然是鬼王，不惧阳光，但晒多了也不会舒服的……”嵬唠唠叨叨，夜尊却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。

　　“如果你独自被囚禁在黑暗中，一万年，哥哥，你会不会喜欢阳光？”夜尊没有睁眼，懒懒地回答。

　　“面面……你在说什么啊？”嵬犹豫不解的声音传来，夜尊懒得理，就这么闭着眼睛享受阳光。

　　 半晌，夜尊觉得嵬凑的更近了。

　　 他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：“面面放心，哥哥会保护好你，不会让你孤身一人。”

　　桃花的香气萦绕在鼻间，又有嵬的冷香掺杂其中，夜尊觉得，自己像是喝了人间的酒，要醉了。

　　嵬说话的热气就这么四散在他颈项，把他的脸都蒸红了，磁性的声音萦绕在耳畔，掩盖了声如擂鼓的心跳。

　　“你说话就说话，干嘛突然离我这么近？”夜尊睁开眼，整张脸都写着不满，又补上一句，“好热。”

　　说完又觉得不够：“你以后说话离我远点。”

　　夜尊按下自己剧烈的心跳，强迫自己入睡不让人看出异状。

　　自然也就没有听到嵬后来轻缓的一笑：“那可不行。”